驻场|梦渡——福冈佑梨的浪漫诗
福冈佑梨
Yuri Fukuoka
驻场艺术家:福冈佑梨
驻场时间:2023年10月31日至11月30日
-好奇音弦-
福冈佑梨的学习之路
“有些东西很难说清,就像一种逃不掉的注定。至少对我来说,陶瓷艺术就是这样。”
见过福冈佑梨的作品,都会意识到这是一个对美与浪漫满怀敏感与热爱的艺术家,但是这样的她并非成长在艺术氛围浓郁的家庭之中。1987年出生于大阪的福冈佑梨童年并未接触什么家传手艺,家中唯一与“手艺人”接近的就是父亲了——一位机械工程专业的教师,平时会自己动手做一些机械的零部件,并进行组装。年幼的福冈佑梨喜欢看着父亲动手,看着一个个不知为何的零碎构件在父亲的双手下神奇地组构成机械,或许她就是在这样的过程里,种下了对动手制作最初的喜好。
然而随着成长,这份向往并未随着童年藏在身后,反而逐渐放大。进入高中的福冈佑梨因此选择了产品设计专业。只不过,设计学习的是如何运用计算机绘图建模,制作的环节却是由机器来完成的,而陶瓷,彼时也只是3d打印的时候会接触到的一种材料而已。但是,时不时的,看着打印出来的作业,福冈佑梨会有一种好奇——如果这制作的环节不是机器完成,而是双手塑造,会不会别有趣味呢?而就在她好奇心萌发的年岁,为了开拓学生的眼界、提升审美素养,高中的老师会带着他们去各种艺术馆、画廊观看艺术展,艺术家的作品不经意地、进一步地激发了这埋自童年、如今已然破土而出的,对双手创造的向往。福冈佑梨因此开始尝试一些与手作相关的学习。她试过纸塑、纤维等各种材料,而与陶瓷的缘分亦是始于此。只是没想到,这相遇便成了一生的选择。
中学时代的学习是基础且零散的,无论是技术还是创作都只能算是摸到入门的皮毛,它的重要在于,给了福冈佑梨相遇陶瓷、并认识到自己向往的机会。真正的专业学习与创作起点,还是在大学时期。
在日本,学生们一般会有公立与私立两种大学选择,福冈佑梨的父母让她在公立大学之中挑选学校。作为高中时就找到了手作这一兴趣方向的学生来说,一般会选择金泽艺大这类艺术或工艺类的专业学校。但是福冈佑梨却对京都市立艺术大学充满了好奇。首先,university较为综合,和专业学校氛围截然不同;其次,她发现许多优秀的艺术家都毕业于这个学校,而也有许多极有天赋的人会因为未能就读该校而遗憾。这些因素强烈地激发了福冈佑梨的好奇心,最终形成了“想成为这个学校中的一员”的愿望。
2007年,福冈佑梨成功进入东京市立艺术大学,并清晰明确地选择了工艺这一专业方向。工艺方向主要有三大类课程,分别是漆艺、陶瓷和纤维与编织,虽然都是自古有之的技艺,但授课内容却并非传统,更倾向当代艺术的思维。福冈佑梨在东京市立艺术大学渡过了整整6年时光。4年的B.F.A(本科)学习中,她尽可能地扎实技术,钻研不同的技法,选修不同的课程;而在2年的M.F.A(硕士研究生)学习期间,她成为了日本著名陶瓷艺术家秋山阳教授的学生。
与一般人们概念中的师承不同,福冈佑梨的创作风格中没有半分秋山阳的影子。对此,她的回答是,因为秋山阳教授从不教授学生他的技法或者想法,作为导师,他最常做的事情是“观察”与“交流”。秋山阳经常会驻足观察她的创作过程,所以作为学生的她,几乎不需要向导师汇报自己创作经过;时不时的,教授会带来一些书籍或者最新的艺术信息,然后询问她有什么看法,并就此展开探讨对话。福冈佑梨意识到,这些过程,不仅是导师了解她的过程,也是导师“教授”她的过程,最重要的是——这是导师帮助她,认识自己的过程。
一路成长的福冈佑梨也遇到过许多风格不同的老师,但秋山阳教授是与众不同的。他从未给她指出过什么道路,也未曾给她种过什么参天大树。他做的事情更像是引导着她在自己的心里找到一块合适的地,种下自己的种子。他不会告诉她“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会告诉学生“你适合什么样的风格”,他只是有一种奇妙的能力,可以让她自然而然地看自己、思考自己、寻找自己,然后做自己。
“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种‘超能力’呢。”福冈佑梨笑着说。
-花翼绽放-
在失去与寻找中收获自我
“我没有用很特殊的材料,也没有非常特殊的技法,对我来说,在创作中获得的经验才是最重要的,那些才是‘我’。”
学习与创作不同,虽然二者总是关联的。尚在学习中的人,常常是有创作的心,但无表达的力,福冈佑梨也是如此。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遗憾,于创作来说,每个人都需要一些方法、途径以及机缘,来遇到自己的创作;而于技艺来说,任何学习都要从最初的只能面对技艺,一步步走到一生不断与技艺相处的默契之中。毕竟灵感与自我,并不是在本上写着“来吧”就能找得到的东西,这应该是所有创作者的通识。而在全人类的通识里或许会有这样一条——人常会在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时候获得一些大彻大悟。
虽痛,却要面对的,就是成长。只不过有人沉湎于痛中,有人则会有所收获。
福冈佑梨最初的感悟,是在与亲人告别的时候。先后经历了祖父祖母的去世,一路还沉浸在年轻和成长中的她,骤然开始直面有关死亡、离别的一切——无论是仪式、词语还是感受。那些在沉痛又复杂的过程中蔓延到她心里的东西,最初只是模糊的感觉,承载了一些难以名状的思念情绪,或者说是一种无法言语的触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不断自我分析自我理解,开始慢慢找到被自己埋在感性当中的感悟。
落实到创作里,就是白色,与白色的花。
“青与白”代表系列作品
这是她创作中最初找到的色彩和形象。
在日本,白色意味着重生,或者说,第二次的生命。婚礼上,新人会穿着白无垢,意味着他们即将离开曾经的家,重新组成新的家庭;葬礼上,逝者棺中会被亲友放置白色的花,意味着离开曾经的一生,走向下一次的新生。所以白色,在日本人最重要的仪式上,总是承载着“开启新生”的美好愿景。
新生
不仅如此,走向火焰的棺木,引发了福冈佑梨更多的思考。她意识到,烧制陶瓷是一个将爱与希望推入火中的过程,而告别亲人也是如此。只不过,那棺木、白花以及承载了无数过去与思念的身体,都会在火中一去不返;陶瓷却会在火中沉淀成永恒。
看着从火中落成的白,福冈佑梨忽然比阅读概念更为切实地感受到了什么是“重生”与“新生”。于是她开始制作白色的花,制作一些不会随风散去,而是在烈火里留存的白花。
这便是她在失去之中找到的,最初绽放的自我。
白色的花卉历经多年的打磨创作,自然早已拥有了繁多又不同的意义,但她始终记得最初的那朵花,是她与自己的偶遇;而从一朵白花到青白系列,则是她在自我的探索中,不断发展的结果之一。
我们所熟知的“青与白”是她的代表系列,却是她最后尝试的一种风格。
大学时代,福冈佑梨进行了许多尝试,从材料到技巧全方位地探索,因为她不知道哪一种是最适合自己的,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因为青白色搭配的陶瓷器作为青花瓷过于知名,也拥有过于坚固的传统,所以起初并不在她探索的范畴。但非常偶然地,福冈佑梨在青色与白色之间,领悟到了别样的感受,不是作为青花瓷的青白,而是作为天际云烟、水纹青雾一般的存在。当人们烧窑或做饭时,袅袅烟云游过蓝色的天空,她感受到一种缓慢的、全然的自由与松弛,她觉得那是一种幸福,一种可以切实感受到的、迷恋的、自由的幸福。所以她开始将这两种颜色作为主色调,不断尝试表达出那种感受。
因为白色较为固定,而青色却很是多变,所以她试了很多种青色。最终,选定了现在常用的这种钴蓝,与青花瓷的蓝相似却不相同,源材也不来自景德镇,是她为自己筛选、调配的结果。她也会试一些新的材料,但是无论何时,对她来说,颜色,都是选择材料的唯一标准。就这样,蓝色在她手中不断变化,不断成长,从蓝色的天,向蓝色的流动事物行走。
如果说白色的花朵让她偶遇自己,青白让她开始表达自己,那么“气泡”系列便是让她跳到“界外”“看到”自己。
创作现场
人人都知道,瓷表面晶莹玻化的釉质其实是无数堆砌在一起的气泡,所以用陶瓷制作气泡本就有着一层有趣的意象。不过福冈佑梨所做的“气泡”又不全然是气泡,更像是雨、雪、水、水分子,或是各种象征的基础单位。气泡最初的诞生其实只是实验,但是不知为何,她居然可以从这些细胞一样的球球之中看到无数个碎片的自己,也可以看到无数分散在世界各地的人之间的相似之处。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开始尝试用这些小小的球体组构作品了。
“气泡”系列部分作品
“虽然它们又小又脆弱,我却从中感受到了力量。”福冈佑梨觉得一颗气泡里就有一个自己,她做了一百多个,便是一百多个自己。从此,这些堆叠的球球,就成了各种单元细胞化的事物与情绪的象征符号,也成为了她的自我表达之一。
-逆悬瀑布与龙泉梦渡-
梦境世界与空间创作
“啊,因为这是梦。”
福冈佑梨的个人风格是非常鲜明的,只需一眼便能感受到那种轻柔、流动、浪漫,并且始终如此。其作精致梦幻,时有由薄如蝉翼的花瓣交叠出影,在光照下塑形;亦有诗意者,如在蓝色天际下翱翔的鸟空、梦蓝……
而在这些主题之中,最为突兀的想必就是“瀑布”系列。
因为无论是中文的瀑布,英文的fall,日文的滝(taki),都与这种事物本身一样,充满不容躲避的力量,是一种在高度差下展现自然强度的坠落,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与福冈佑梨柔和的作品不是一路风格。问及此,她解释道:“因为我的瀑布不是坠落的,而是逆升的、漂浮的。”
瞬间,我似有所悟。瀑布之所以为瀑布,不是在顶端有水,也不是在底端有水,而是在空中有水——在空中有无数的水滴,才有瀑布。若是按下暂停键,那些水滴便是悬浮在空中的水珠集合,而若如梦境般上下颠倒,就变成了逆悬上浮的水。福冈佑梨看到的从来不是水柱倾倒的力量,而是水在空中舞动时,那瞬间的自由与浪漫。
与空中烟,光下花一样,是一曲歌颂自由的浪漫诗。
虽然如此,我还是忍不住问她:“瀑布为什么会逆悬呢?”
“啊,”她回答道,“因为是梦。”
梦。
如果说花卉、气泡、水、烟云等等都是福冈佑梨常用的创作物象或者创作主题的话,梦,大概可以阐述为她作品总体笼罩着的气质了。
但是与天马行空不受控制而被推给梦幻来作答不同,梦境其实是她主动选择的结果,是她在探索自我代表性风格的路上,一个机缘巧合的结果。
一位泰国朋友曾邀请她参加一个当代艺术创作的群展,朋友参展的作品主题是“童年记忆”。这位朋友尝试用自己当下创作的风格来将自己童年的一些经历艺术化,形成作品。福冈佑梨听后忽然陷入思考:我当下最能代表自己的艺术风格是什么?如果从我童年的记忆里筛选,能找到什么可以与现在的创作融合构成代表作呢?
于是她沿着自己最常用的“花卉”主题,向记忆深处延伸。
“花卉”主题部分作品
儿时的福冈佑梨经常和弟弟一起玩儿一种游戏。他们的家有一个庭院,院子里整齐地栽种着许多花。其中有一条长长地花带,将庭院分成了两半,两个孩子就以这花带为界,一边是现实世界,一边是如梦境一般的幻想世界,而这列花就汇成了一条界河。那幻想世界若是死后世界,这便是三途川;那幻想世界若是梦境,这便是梦河。而从记忆回归这许多许多年之后,作为陶艺家沉思的她,忽然在这儿时的童趣里,找到了全新的浪漫视角。
她想要做一些花的装置,一些能够让她前往“另一个世界”的作品。于是她开始了这样一系列以花为载体,以梦为目的的创作。
这次在龙泉研究院举办的个展主题“梦渡”亦是源于这个意象。
如果看过足够多她的作品,你会发现福冈佑梨是一个善于起名字的创作者。许多名字甚至有着诗的美感,与她浪漫又梦幻的风格非常契合,以至于会让人觉得她或许总是在“命题创作”。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交流现场
福冈佑梨的创作是非常感性的。大部分时候她只是心中涌起了些许感觉,便循着感觉去行动了,而名字往往是完成后,看着成品的体会。促使她涌起创作感觉的一般也并不是源于某个词语某句诗,而是材料入手时的感性,和观看展览空间时的想象。
材料入手的感性是“与材料对话”的福冈式诠释,或许是学生时代从师长秋山阳教授那里学到的“观察与交流法”,也或许是长久与材料打交道形成的默契,福冈佑梨常常是从材料本身出发来规划创作。“这个材料想成为什么,或者说它应该会成为什么呢?”在这样的思考推动下形成了一些所谓灵感的东西,逐渐在指尖找到答案。最终在成品中,恍悟式地,填上一个名字。
对话现场
也有很多的时候,福冈佑梨是在展览空间里获得创作思路的。作品置于空间之中便会与周边发生关系,而无论是花卉、气泡还是天云雨鸟,她的作品总是自然的形态,当与空间相关联,便会像是生长其中。所以福冈佑梨非常重视空间,以及作品与空间的关系,她甚至希望将空间纳入创作的思路之中,形成更丰富的作品层次。而从作品升级到展览,便也习惯于根据空间来规划——要放多大的作品,什么样的形制,以及怎样的主题。
在龙泉的驻场,让我们有幸现场看到了一次规划与创作的完整过程。
创作现场
初到此地便仔细观察了展区的她发现,龙泉研究院的展厅有两大特征——其一是有很大的玻璃窗和窗前的长型展位;其二是展区被墙体和窗分割成了许多大小不同的区块。一种构思就这样跃入她的脑海——展区内外是作品的梦境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分割,而展区内的每个小空间都是一个小的梦境世界,而她不仅要在小空间内展示不同“梦”的内容,也要准备桥梁或者扁舟,供来访者在各个世界之中穿梭。
这便是“梦渡”的由来。
梦渡——福冈佑梨
中国美术学院龙泉研究院特邀驻场艺术家作品展
部分展览作品
(更多关于福冈佑梨龙泉驻场的感悟以及个展“梦渡”的细节内容,请关注后续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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